第184章 画境-《寒山纪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她横剑于身前,剑身如冰雪所铸,通透至极:“你是这五百年来,第一个能够让我落地的人。如果你的分魂在画境中受到重创,我可以将你最后要说的话转达给刺金师,到时她的脸色一定精彩。”

    景澜微一欠身,彬彬有礼道:“这就用不着劳烦前辈了,我自会当面告诉她的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皇宫地下,法阵神光如同繁星般铺洒开来,汇聚成一副星图,皆对应着城中不同的地方。这些光芒有的黯淡有的明亮,阵枢悬在星图上方,正无声运转着。

    方才在松下对弈的两名老者此时正围着一张长桌观看,长桌上一卷泛黄的画卷展垂而放,那画上空无一物,一名白袍儒生装束的英俊男子手执画笔,像在思索着什么。格格党

    那麻衣老者与紫衫老者正是宴师与柳宿,而那名儒生便是司天台中的司文使吴用。片刻之后他惊呼一声,放下笔说:“糟糕!台阁大人怎么在画境和人动起手来了?不是说见一面便速速返回的吗,好端端的突然又变了主意”

    柳宿闻言难以置信叫道:“什么,她还和人动手?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了!你快把她叫出来,赶快!”

    吴用迅速提起笔,刚要落下,手腕忽然一顿:“不行不行!现在若是强行将她召回,只怕会把画中的另一位也一同带到此地,这样岂不是更糟糕了?”

    柳宿道:“这可怎么办?神魂若是受损,补也不补回来!小丫头年纪轻不晓事,凭着一腔孤勇如此胆大妄为!怎么?真以为自己能所向披靡了?!也不看看那人到底是谁!”

    一旁宴师拢袖微叹一声,道:“你先别急,她行事向来有分寸知进退,还不至于让自己身陷险境难以脱身……她既然敢这么去做,必定留有后手。”

    柳宿怪声道:“你竟然说起这等话来了,这可真不像你!”他眼珠一转,嘴上两撇胡子翘了翘:“莫非你和那丫头原本就打算这么做?!”

    宴师道:“临时起意罢了。”说完慢慢抚须,似有所思道:“你不觉得那位……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吗?”

    柳宿眉梢抖了抖,一脸不耐烦道:“什么变不变的,她不是一直都是那副样子?”

    略一思索又道:“我依稀记得当年观主召集众弟子考校,是大师兄半夜带着我们上了问道峰。我年纪最小,因畏高磨磨蹭蹭走的最慢,下山时远远落后于诸位师兄。好不容易挨到了山腰,没想到夜里却起了山雾,下山的道路更难看清了,我便暂时歇在一块大石后头,想等天亮些再偷偷回去,就是在这条路上,我突然遇见了她。她说她来找人的,我便领着她回到道观去见观主。也不知她和观主说了些什么,从此以后,她就在观里住了下来。这一住便是一年……一年后的某日,观主又召集众弟子考校,她从我们面前一一走过,只留下一句话,便就此消失了。”

    宴师道:“她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柳宿道:“她说这里有的人看起来像,却不大像;有的人看起来不像,举止性情倒是相近。想来是在我们之中寻找她的那位故友罢?可那时我们才多少年纪,不过是一群孩童罢了,照她的年纪来看,又怎么会与她的故友相似?后来我问起别的师兄,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么一个人。我惊惧不安,私下一人到她曾住过的西苑去看,发现那里是师叔们开辟的药田,根本没什么屋子。我才明白,原来整座道观,只有我和观主能看见她,”

    吴用原本正紧盯着画卷,闻言忍不住开口:“难道这一年里,其他人都不曾在观里见过此人吗?”

    柳宿一拍大腿道:“对啊,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!当时可真把我吓得不轻!”

    宴师缓缓道:“你我遭遇倒是有几分相似。我还是个小沙弥时,曾在后山禅林里听众僧辩论。那禅林虽被称做林,其实并无树木,是由许多嶙峋怪石组成的林子,大家又叫它石林,依照石头不同的模样,各有命名。其中有一块大石半入泥土,黝润如水,近地处是一片空镂白色,形似海浪翻腾而起,因此得名石海。那天我的师父就坐在这块石头旁与大和尚争辩经书之中的释义,她站在那片白色的石头上,如踏浪而来。周围那么多僧人,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得见她。她把林中的僧人一个个都仔细看了过去,好像是在找什么人。我当时不知畏惧为何物,突然见到一个人凭空出现,也不觉得有多么害怕。众僧辩得面红耳赤,这时她问我:小和尚,你觉得他们说的对不对,我说:人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,别人是错的,如此一来,也就没什么对或不对了。”

    柳宿道:“咦,此事你却从未与我细说过。”

    宴师道:“都是陈年旧事,有什么好提的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道:“等僧人们都散了,我见她也要离开,连忙追了过去。她走路时足不落地,轻飘飘好似一片月光。到了禅林边缘,我想问她是不是经书上所说的天女,她回头说道:十五年后,你将成为首座,但只有一日之期,说完她便不见了。十五年后,首座圆寂,寺中分为两派,一派是我的师父,一派是当年曾与他在石海旁辩论的大和尚。他们相约入禅林论法,这一去再没有回来。于是众僧便推举我与和尚的徒弟为首座,我们依照寺中规矩,在经堂中阐经理义,辩论了六天六夜,最后我胜过了这位师兄,登了上首座的位置。孰料第二日,大和尚竟然回来了,他还背着我师父的遗体。他对众人说,他们入禅林论法,师父败落后无颜回寺,便要跳崖自尽。大和尚为救他,也随着他一同跳了下去。后来大和尚被一棵老树所拦,侥幸落入河水中,师父却没那么好的运气,掉到河畔沙石滩上摔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既亡,大和尚便是本寺法力最高之人,他既然回到寺里来,这首座之位自然不会让我来坐。当日我便脱去礼衣,被人从法坛上赶了下来。我独自安葬了师父,从此离开了寺庙,再也没有回去过。”

    柳宿啧啧称奇:“还有这种怪事,一寺首座一日两次易主……哈哈,你们和尚总说什么喜乐无忧,我看其实不然!不管是什么地方,一旦人多了,也就和这四个字没什么关系了。”

    吴用道:“此事晚辈似有耳闻,难道前辈所曾在的寺庙,是那座丹阳寺?”

    柳宿道:“是丹阳寺?听说那座寺庙一夜间为火所焚,寺中众僧竟无一逃脱!”言罢唏嘘不已,“你也算走运了,先一步离开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,”宴师道,“离寺多年以后,恰逢机缘,我才知道那日所见的少女原来是镇守在北冥之中的护塔人。但她还有另一重身份,是史书中所记载的魏国公主。千年之前,时逢大争之世,众道林立,强国并起,魏国国君昏聩无能,不理国政,躲在宫中与妃嫔寻欢作乐,致使奸佞当道,国事荒废,后为陈国所灭。传闻这位魏国公主曾随仙人修行,魏国覆灭后,她只身一人潜入陈国都城,隐匿数载,最后亲手将陈帝在宫中杀死。而后她一人一剑力挫五千铁甲卫,轮战驻守宫廷的数位法师后脱身而去,就此再无音讯。有人说她已经归于天道,此身已不在人世;也有人说她之所以冒险入敌城,正是为求一厄兵解仙去……”

    宴师喃喃道:“总而言之,她本不该在这世上久留才是,可她究竟为何要留一道虚影徘徊在人世间,迟迟不肯离去呢?”

    吴用掐指一算,骇然道:“若照前辈所言,那她岂不是已活了数千年了?!”

    柳宿捏着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,叹道:“这可真是个大麻烦!且不论她是生是死,是人是仙。单看她修行千载,道行就已经不知高到哪里去了!我们二人加个司天台,再搭上个太史局,都不见得是她一合之敌!不但如此,她又精通数术,能掐会算,可未卜先知……唉,要我说,老宴你就不该让姓景的丫头取走云塔里的东西。此物留在塔中,纵使这位殿下的虚影能踏入城中,也会受其约束,哪里能像今日这般随心所欲!”

    宴师沉思片刻,忽道:“你我初见她时,她似乎都在寻人,依你所见说,她是在找谁呢?”

    “这我怎么能猜到?总之不会是你我就是了。”柳宿啪地一声握住折扇,随意道:“我看她当时的模样也和那游魂差不了多少,既不知自己是谁,也想不起自己是从哪里来的,只说自己要找人。至于要找谁,她也说难说清楚,不像现在这样,能把事情都记得明明白白的……咦,你方才说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,是这个意思吗?”

    宴师一怔,神色陡然变了:“我明白了,原来是这样!”

    柳宿催促道:“什么这样那样的,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,这时候了还用得着卖关子么!”

    “因为她把过往的一切都想起来了,”宴师道,“所以在画境之中,她才会对我们说出那番话,于你们而言是千年前的旧事,于我而言,它就发生在昨日,你明白了吗?”

    柳宿不耐烦道:“想起来又怎样?”

    吴用忽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,急切道:“请两位前辈先将这些事暂时放在一边,这画境恐怕难以支撑了!”

    。


    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