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-《皇兄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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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齐崇的死讯传来时,是公主府日落黄昏用晚饭的时辰。

    消息由武威郡公特意登门告知,公主死了未婚夫,不管这件事是否悲伤,都得严肃对待。

    齐崇的死,长安那边并未透露太多,只说是死了。

    宝鸾听完武威郡公的话,半天没能回过神。

    武威郡公不便久留,知趣告退:“打搅公主用膳,是臣的罪过,臣这就告退。”

    宝鸾呆呆的,眼睛放空。侍女送郡公出去,回来的路上正好撞见石小侯爷。

    石小侯爷为园子里秋天要种的树来问宝鸾,刚一迈进房中,迎面便是公主的质问:“他呢?他在哪!”

    石小侯爷一看她那六神无主的样,就知道她嘴里的“他”是哪个他。除了六殿下,没有第二个他。

    “殿下在前面的大书房,公主要臣传话让殿下过来一趟吗?”石小侯爷面上风轻云淡,余光凝过去,心里想,她这副样子,肯定是得知了齐崇的死讯。

    果然,小公主支支吾吾问:“齐崇,齐崇死了,你知道这事吗?”

    石小侯爷用尽他平生的浮夸:“谁死了!准驸马死了?怎么可能!准驸马怎么可能死,公主,您莫要拿这事开玩笑。”一拍脑袋,道:“要么还是向殿下问问吧,此事到底是真是假,殿下也许知道。”

    宝鸾皱眉睃他:“此事是武威郡公亲口所述,岂会有假?”

    石小侯爷:“那应该是真的。唉,齐大郎真是个没福气的,好好地,怎么死了?”

    宝鸾愣愣出神,是啊,好端端地,怎么死了?

    难道是被她咒死的?

    一个死讯,打消用饭的胃口。满桌子美味佳肴,没动一口全都撤下去。

    石小侯爷旁敲侧击问了几遍,是否要请殿下过来,宝鸾默声不语,往门口瞅了又瞅,最终还是没有开这个口。

    她不开口,不代表人不来。

    班哥自长安秘密归来后,一直待在府里,白天不在她面前晃,晚上却免不了见面。

    他雷打不动宿在她房中的长榻,赶也赶不走。知道她不爱搭理他,也不强求什么沟通交流,喊几声“小善”,说几句亲香她的话,扭头就洗漱睡觉。

    宝鸾讨厌死他这样,好似两个人像多年夫妻,平平淡淡如水一般,却自有一番别样亲昵。

    平时讨厌惯了,今晚不知怎地,忽然有些盼他回来。

    宝鸾在被窝里数数,等了半个时辰,总算等到班哥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她好不容易盼他一次,他竟然回来晚了。

    宝鸾不知不觉翘高嘴,半阖的双眼,目光有些幽怨。等会他来问候,她定要重重哼他几声!

    等啊等,咦,这人今晚怎么不到她床前来?

    都洗漱完了,还不过来问几句吗?

    灯烛一盏盏熄掉,侍女们一个个退下,绣百花争鸣的春景门帘那头,静悄无声。

    哦,他已经睡下了。

    宝鸾缩进绫被里,蜷缩一团,像冬眠的小动物。眼睛睁得大大的,鼻息一抽一抽的,拳头抵在腮下,要多可爱有多可爱。

    这颗金子般的心,也是有缺陷的。人无完人,这个时候,她的人性缺陷就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    为何盼班哥回房?因为她害怕呀!

    说白了就是自私,像小孩子一样的自私。

    不要你时,看一眼都嫌烦,需要你时,那你就得为她当牛做马了。现在当牛做马还不够,你还得猜准她的心思,在她需要的时候,送上关怀,送上一两句让她安心的宽慰。

    比如说今晚,班哥就得宽慰她,最好是用坚定的语气,说她想听的话。

    齐崇死了,虽然不知道怎么死的,但他终归是死了,在她绞尽脑汁想要退婚的时候,他恰巧“退”得彻彻底底。

    她悄悄咒了他好多次,拜月祈愿的时候,甚至玩笑似地向神佛许下心愿,希望有妖怪将齐崇抓走,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宝鸾有些心虚,虽然知道妖怪之类的,是无稽之谈,但还是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想。

    齐崇再讨厌,那也是一条人命。

    小公主惜自己的命,也惜别人的命,让她欢天喜地鼓掌庆祝齐崇的死,她做不到。不是说她有多善良,擅长宽容人,今天哪怕死了只雀儿,出于对生命的敬畏,她也会难过一下子。

    猫儿似的脚步声轻轻响起。

    班哥睁眼一看,宝鸾睡妆慵懒,乌发斜挽,柔软的肌肤在月光下透着莹白光泽。她怀中抱一方小小的玉枕,枕头不是拿来垫着睡,是威慑,是防范,随时准备敲向他脑袋。

    看她多狡猾,武器备好,才来找他。既要宽慰,又要安全感。

    这个人近来驰骋沙场,死在他手里的敌兵肯定不少。像他这样杀气重重的“将军”,据说鬼都畏惧。

    班哥不觑宝鸾,转开眼去瞧高几上的沙漏。从他躺下算起,整整一刻钟。这一刻钟的时间,不长不短,但让人等得焦急。

    故意晚回来,故意不到她床边晃悠,故意勾她自己过来。换句话说,坏得流油。

    坏得流油的班哥对上他心爱的小公主,只有更坏没有最坏。看他的样子,好像刚才根本没有睁开过眼,往里翻个身,腾出一大片地方,正好能再躺一个人。

    窗纱映出的树影月影,夜里回荡的窸窣风声,任何小小的动静都能让宝鸾一惊一乍。

    来陇右后,几乎每晚都有侍女睡在床下小榻陪寝,但班哥在公主府的时候,夜晚房中就不让侍女伺候,夜起她喝茶解手,由他来伺候。

    之前没觉得怎样,今晚不一样。她一个人睡实在害怕,怕齐崇变成鬼质问她,为何要咒他。

    宝鸾举着玉枕在班哥脑袋上方比划几下,他没有动作,眼睛仍闭得紧紧的。她抿抿嘴,犹豫了老久,窗外又是一阵呼啦啦的风声打来,吓得她立马往榻上爬,不忘将玉枕放在两个人中间,划出界限。

    宝鸾有点害羞,有点慌张,糊里糊涂就躺了上来,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样,余光瞥见班哥纹丝不动的后背,装睡的样子假惺惺。

    她鼓鼓腮帮子,自负地闭上眼。

    “有话问你。”轻声地说,红嘴巴嘟嘟的,凶得很。

    班哥“嗯”一声。

    “齐崇死了,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,他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回应她的只有沉默,宝鸾忍不住用手指戳戳班哥:“说话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一双手将她搂过去,宝鸾立马去抓玉枕,被班哥牢牢抱住,他下巴抵着她肩头,慵懒的语调随滚烫的气息呼过她侧颊:“死了就死了,他死了不是更好吗,你不用嫁他,也不用去幽州了。”

    宝鸾在他怀里动弹不得,拿来做武器的玉枕触手可及却拿不到,她扭了又扭,身体和神情一样别扭:“谁准你抱我,不准抱我。”

    “抱着才能好好睡一觉。”班哥用下巴蹭蹭她的小耳朵,少年音柔得滴水:“我杀气重,有我抱着你,再凶的恶鬼,也不敢近你的身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我怕鬼……”宝鸾捂住嘴,透红的面庞仍执拗着,紧绷的身体却已经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说我怎么知道?”班哥点点她的肚子,温声道:“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虫,所以你想什么,我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怕鬼的宝鸾胆子格外小,被拥在班哥热乎乎的怀抱里,听他耐心地哄着,人也渐渐软下来:“……我背地里骂了齐崇好多话,我还扎了个小人咒他。”

    班哥轻轻拍着她哄道:“巫蛊能咒死人的话,还打什么仗,直接绑几个道士和尚去前线开坛做法好了。”

    宝鸾被逗笑:“我们有道士和尚,他们有祭司巫师,不知道谁更厉害些?”

    “那肯定是我们的道士和尚更厉害些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班哥说起战场上遇到的一件趣事,一个小道士被某个草原部落抓住成了奴隶,最后反杀的事。宝鸾听得津津有味,倒忘了害怕。

    宝鸾今晚没有吃饭,班哥一边说军营里的趣事,一边哄她坐起来吃点东西。哄着喂了半碗荔枝奶粥,重新替她擦牙洗手洗脸,抱回去继续搂着睡。

    “乖,别怕,我来驱鬼啊。”

    “驱鬼要亲亲?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亲我耳朵作甚?”

    “因为亲脚你嫌脏。”

    “哼。”她闭上眼。

    “哼哼。”他学她。

    “哼哼哼。”宝鸾不甘示弱。

    班哥:“汪汪汪汪。”

    宝鸾笑道:“小狗!你学狗叫,是小狗。”

    班哥嘬她耳垂,浅浅地磨,轻轻地添,不太熟练,全凭本能逗她,耐心而青涩,声音有些沙哑:“小善,我叫得好听吗,以后天天做你的走狗,要不要?”

    宝鸾身体越来越软,晕乎乎的,好似染风寒发烧,四肢无力,额头和脸颊烫红,咬着嘴巴发出模糊的气音,自己也不知道在哼哧什么。

    半昏半沉,迷迷糊糊地,到最后竟然也睡着了。

    班哥气不过,想晃醒她问问宝鸾哼哧哼哧了什么,对着她香甜的睡容,又狠不下心吵醒她,在两只玉白的小耳朵上分别狠狠嘬几口,还是气不顺,钻到薄被那头捞起小巧圆润的脚趾头啃了啃才好了些。

    “坏孩子,我的坏小善。”他这样唤她,身体紧紧贴住她,像怀抱玉玺的年轻霸主,热血沸腾,精力蓬发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端午节将至,家家户户在大门口悬上艾草,女郎们忙着编长命缕祈福,郎君们忙着采药沐浴喝菖蒲酒去邪。

    热气腾腾的陇右仲夏,公主府也开始张罗端午过节的事宜。

    距齐崇的死讯已经过去一个多月,宝鸾给他烧了纸钱和大宅以及一大群纸美人,请了道士和尚为他念经。她尚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,长安那边封存了此案,她只当他是搅入了朝堂争斗。

    至于曾经让班哥替她退婚的话,宝鸾没有想太多,班哥说不会让她嫁,她只当他是安慰她,压根没有想过他会亲自去长安,更猜不到早在她开口之前,他早就布下醉春楼的那场杀局。

    未婚夫死了,日子照过,端午节前一天,宝鸾在水边花园凉亭,和人一起编长命缕。

    睡午觉的时候,天刚下过一场雨。这会子路已经干了,亭檐的露珠早被日头炙走,池边杨柳怏怏,水里芙蕖晒得像打翻了胭脂。

    宝鸾捋捋丝线,随意编了几下,不太认真,半成的长命缕在手心沾一沾,很快被丢下。粽叶成了她手里的新欢,学惠敏编蚱蜢蜈蚣,编得四不像,反倒乐陶陶。

    小郑夫人对着甜食进退两难,公主府的膳食养得她腰身胖一圈。想吃不敢吃,专心致志和自己纠结来纠结去。

    杨夫人照常做她的马屁精,宝鸾拿粽叶玩,她也拿粽叶玩,五句话里总有三句是奉承话。

    平时眼高手低的钱夫人和金夫人,今天倒最认真。

    钱夫人一边编长命缕一边同金夫人话家常,宝鸾偶尔听上一耳朵,正好听见钱夫人开解金夫人。

    “我们这等人家,说是富贵窝也不过为,富贵窝是什么,是一等的人物一等的权势,才能堆成一个富贵窝。要在富贵窝里待得舒服,首先我们自己得先端住。旁人眼红,那是常事,说明你的日子过得好,你何必理会那些眼红的人?”

    金夫人叹道:“我就是听不得别人那样说我。”

    钱夫人说:“听不得就不听,再年长的奴仆也是奴仆,不懂事,责罚便是,何必同她对嘴?你会和猫儿狗儿对嘴吗?”

    金夫人点点头,仍是烦恼:“可我夫君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为那老奴说话?”钱夫人一改之前言之凿凿的话语,语重心长劝金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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